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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碧海小说】旷野中的动人歌声

时间:2022-04-18   浏览:0次

春寒料峭。

每到这个季节,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,都会时常刮起呼呼作响的西北风。

一条川道里,被两边高高的山坡束缚的川道风,沿着一马平川的川道一路狂扫下去,呼啸的风卷起了一阵阵,一股股的黄尘。尘帐高时,像一道飘舞的黄尘帷幔;低时,又犹如一条条游走的黄龙。

川道阳面的坡上,在一棵棵光秃秃的杨树、枣树、核桃树躯干之间,露出了高低错叠的一组组窑洞。一条条泛白的小路,七上八下地把那些窑洞串联了起来,这是一个叫做李圪台的普通村庄。

李圪台村此时还昏睡在朦朦胧胧的黄土迷雾之中,仍在做着未果的冬天沉梦。

有几只黑的,黄的,花的狗儿,似乎从漫天的风尘中嗅到了春天的脚步,它们在村头的地里漫不经心的东闻西嗅,惬意地做着黄尘浴,安享着发情前的悠闲时光。

川道另一面的山坡是阴坡,上面稀稀落落的残留着一片片,一团团疏松的春雪。一位年轻的羊倌不紧不慢地跟在一群毛色很脏,但还算得上是白羊的后面。

羊倌不时地转过脸,往对面的李圪台村里看去。他期望从那排他已经望了无数遍的窑洞里,能走出那个轻格灵灵的,他一想起就砰砰心跳的身影。

羊倌几步一扭头,村庄仍在黄尘中沉睡,看不到人。阵阵飘过的黄尘,使那排窑洞时而模糊不清,时而又能隐隐约约看见窑洞门窗上的平戗。

青草还未萌芽,羊儿东啃西叼地寻找着枯萎的草叶,走得很快。羊群快要上到一个小峁顶时,羊倌喝住了羊群,迎着风站在了那里。他还在恋恋不舍,为了想看一眼那个他一想起心中就甜蜜无比的身影。

羊儿耐不住了,咩咩叫着蜂拥着向前走去。羊倌用羊铲甩出几铲土块,喝住了头羊。随后他犹豫了一下,转过身来清了一下嗓子,便对着村庄便放开了歌喉。

他相信,她如果在那排窑洞里,她一定能听得见。

“……哥哥在那山上哟妹妹在那沟,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儿(哎哟)招一招哟手。暸得见那村村哟暸不见个人,我泪格蛋蛋沾满(哎哟)麻灰尘尘……”

信天游被风吹得七零八落,村里仍没有动静。只有村头上那几只狗儿,冲着他汪汪地叫了几声。许久,羊倌才失望地转过身子,跟着羊群后面几步一回头,渐渐地走远了。

羊倌的名字叫哥留,若写出来是很好看的。但“哥留”在当地方言里是“不直”或“弯了”的意思。若是说放羊铲的木把弯了,人们就会说:“瞧,放羊铲哥留咧!”

哥留的名字虽是弯的,但他长了一副挺直的好身材,生就一副好歌喉,只是家里有些贫穷。

他和她是在县里去年冬里举行的民歌赛上认识的。只可惜,还未正式比赛,民歌赛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终止了。哥留和她一共才见过几次面,还没怎么说过话。他只知道姑娘的名字叫“巧儿”。

哥留在民歌赛上虽未尽展歌喉,但有个很大的收获,这就是在哥留的心里,深深地印上了巧儿的俏丽身影,抹都抹不去。

回来后,哥留每次拦羊都要赶着羊群走很远的路,就是为了路过这个村子,想看看他心里的那个她。每当哥留赶着羊群路过这里,他那一嗓子粗犷豪爽的信天游,都像天籁之音,笼罩在小村庄的整个上空。

“……对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,那是一个谁,那就是我要命的二妹妹。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,哥哥在那个沟,你若看见那哥哥你就招一招手……”这是哥留路过李圪台村时,唱得最多的一首陕北情歌。

此刻,哥留用胸中浑厚底气吼出的信天游,为这里的黄土地,呼唤着即将来临的真正春天。李圪台的乡亲们,在这悠扬绵长的信天游里,提前享受到了春意盎然的温馨气息。

然而,自打腊月从县里比赛回来,巧儿在这里下了车和他分手后,就消失了。哥留对巧儿的最后印象,就是她下车后,对着大巴车上的他,灿烂的笑着并挥了两下手。以后,哥留一直再没有看见巧儿的身影……

春隐夏始。

到了种玉米的季节

这里的气候,适宜山上种麦子,坡上种糜子,川道里种玉米。

从山上俯瞰下去,川道里平整的土地上,被人们用地垄整出了一方方,一块块的几何形状。那些沿着路旁,河边生长着的一棵棵披头散发的直柳和直挺挺的杨树,此时已变成一团团的绿影。山坡上绿格莹莹的青草,盖住了黄格露露的黄土。

李圪台村家家户户的窑洞,也被枝叶繁茂的枣树、核桃树、杨树遮隐去了大半。深深的河槽里,断断续续的能看到波光盈盈的浅绿色河水。干黄的黄土地早已披上了绿色的生命盛装。人们和羊儿的美好时光,就浮现在这黄土高原的绿色田园风光里。

这天,哥留再次放羊路过这里。还没等他开唱,眼尖的他,一眼就远远的看到了,他那心怡已久的巧儿的身影。她正在一片地里忙碌着。哥留的心,一下子嗵嗵地跳了起来:“真是她?!”

哥留心里很激动,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会儿,才开口唱了起来,哥留此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,声音也有些发颤。

“哎——上坡坡(那个)下梁梁,我看妹妹走一回。上一道道(那)坡(了)坡(哎哟哟哎)下一道道梁,想起了(那个)小妹妹(哎哟哟哎),好心慌……”

只唱了几句,哥留就觉得高音怎么都没唱好。他停顿了一下,缓了几口气正准备重唱时,就看见他心怡的姑娘抬起头来,朝他看了一会儿,便向他招了几下手。哥留的心又是一阵猛跳,巧儿是在叫他下去!

哥留熟练地挥舞着羊铲朝头羊甩过去几铲土,大声吆喝着将羊群赶下了黄土高坡,来到了川道边上。这时,巧儿也向这边跑了过来。

巧儿身子往前一倾,停在哥留跟前,喘着气兴奋地说道:“哎呀,咋是你!你唱得真好,我在那么远都听得清清的!”因为跑了路,巧儿的脸蛋红扑扑的粉。

会唱歌的哥留此时却不会说话了。那些多少日子前就早已想好见面该怎么说的话,此时一下子全飞到了爪哇国。哥留腼腆地“嘿嘿,嘿嘿”笑着,一只手拎着放羊铲,另一只手却一直不知该往哪里放。

巧儿问道:“是你每天从这里过都唱歌吧?我昨天一回来,我妈他们都说你唱得好!你要是一天没来唱,我妈还觉得有些生烦(闹心)。”

哥留此刻才缓过神来,他本想直截了当的说:“我都是给你唱听的。”但觉得这样有些唐突,实在不好意思出口。他嘿嘿笑着“嗯”了一声,便问道:“巧儿,上次没有比赛成,回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,你到哪里去了?”巧儿答道:“县里我姑父看我唱歌还差不多,就在市里给我找了个声乐老师。我在市里呆了快半年了,学民歌,昨天才回来,帮家里种玉米。”

“那你现在一定唱得更好了,我没有人教,一定比不上你。”

巧儿粉嘟嘟的脸蛋更红了:“我哪有你的嗓子好?上次比赛时,文化站的王站长都说你唱得最好。我只不过去学了一些新歌和音准。我姑父说今年秋里市上要举办民歌赛,还要挑唱得好的到省里去比,哎!你还参加不?”

哥留犹豫了一下:“市里也要比赛?我去了这羊没有人拦了…”说到羊,哥留往身后看了一下,看见他的羊群已经七零八落,有些已跑进地里,他急忙挥舞着羊铲扔土块,大声吆喝着将羊群拢到一起。

哥留回过头来接着说道:“我还没想好,我大(爸)病着呢,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去。”

“你准备放一辈子羊?”“我除了拦羊,再就是唱歌了。除了这些,再甚(什么)也不会了。政府下通知说要还草还林,羊都要圈养了。今年秋里一过。这山上就不能放羊了,我光丢下唱歌了。”

“那咱们就去参加比赛,我姑父说,唱歌唱好了也能挣钱!”“我走了我大(爸)没人管了,我大现在自己做饭都不能。”“那就把你大带上,咱们一块去!”

哥留不好意思的笑了:“哪有背着大去比赛的?”

两人沉默了一会儿,巧儿又开口说道:“哥留……哎呀,你大咋给你起了个这名字!叫人叫不出口。”“不是我大起的,是我妈,她说名字不好人好养。”“诶,那你妈呢?”哥留止住了笑容:“我妈两年前就不在了,我妈一走,我大就病了,现在都不好。”

巧儿的眼神里露出同情的目光。她心里有些恨自己不会说话,几句话就叫哥留有些伤心。她想说点高兴的事,便岔开话题说道:“哥留…哎呀,你这名字我真叫不出口”说完就憋不住咯咯地笑了。哥留也笑了:“你多叫几回就叫顺了,认识我的人都这样叫我。要不,你叫我哥也行,把留字去了。”说完,哥留心里砰砰一阵乱跳。

巧儿一下子脸也红了:“叫你哥?叫哥你得给我唱歌才行,不能白白地占人家便宜!”“那还不是猴事(小事)一桩,你叫哥我就唱。”

“那你先唱,给我专门唱一个!”“专门?嘿嘿,唱啥?我还没想好,也不知道你喜欢听哪首。”“唱啥都行!我就要听你给我专门唱的!”

哥留没想到巧儿这么大方。他还没唱自己脸都有些红了:“那我就唱了,唱不对,你可不要说我是个骚骡子。”姑娘又格格笑了:“看你说的!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唱法,我想学学。”

哥留脑子里那些无数烂熟的歌词此时不知怎么的,一下子挤成了一团粘糨子,还真不知该唱哪首好。哥留犹豫了一下,说道:“那我就唱个《兰花花》吧?”“《兰花花》太熟了,你唱个别的。”

“唱个别的就唱个别的,唱不好你不要笑话我。”哥留心一横,把放羊铲挖地下一插,开口就唱:

“铲碳就要镂底底,交朋友就要交好女女。杨柳开花飘毛毛,你是哥哥的嫩条条。白格生生的脸脸太阳晒,苗格条条的手手种包谷,毛突生生眼眼白格生生牙,…..”

唱到这里,哥留觉得不好意思再往下唱了。因为下面是:“红格丹丹嘴唇该叫哥哥咋?双手搂住你的细腰腰,就像老羊疼羔羔…”

哥留闭上嘴,看了姑娘一眼,他看到了巧儿的脸蛋已经彻底红透了。哥留嘿嘿地笑着,用手摸着后脑勺说:“我唱完了,该你叫哥了!”“啥叫唱完了,你就唱了两句,就想让人家叫你哥?想的美!不过你的嗓子真好,我在市上老师那里见过许多唱民歌的,都没有你唱的这么有味道。”

这时羊儿已经不耐烦了,它们要去吃草,又四下散开了,四周的地里全是羊。哥留转过身吼了两句,也没起多大作用,有的地块里玉米苗已经露头了。

哥留和巧儿怕羊群糟蹋庄稼,两人便分了手。

巧儿临走时说:“我还是劝你去参加民歌赛,就凭你这好嗓子,一定能拿得上名次。”

哥留赶着羊往山上走,川道的上空,又回荡起哥留那充满激情的歌声。终于见到了巧儿的面,哥留心里那高兴劲就别说了。哥留这回是彻底放开了歌喉,嗓音越发洪亮:

“发一回山水落一层泥,交一回朋友蜕一层皮。墙头上跑马还嫌低,面对面坐着还想你。想你想得眼发花,把包谷种了草拔光,想你想得着了慌……”

不过哥留心里还是有些后悔。他觉得自己应该痛痛快快地对巧儿说,他真的很喜欢她。若不是前几年为了给自己的母亲看病,花光了家里的钱,家里穷,他一定会对巧儿说他是很喜欢她的。哎,就指望这群羊了,冬里把羊卖了,看够不够箍几孔新窑……

哥留望着山下巧儿的身影,挥了挥羊铲,又放声唱了起来:“这么好的个妹妹呀见——(呀么)见不上个面。这么大的个锅来——锅来下(呀么)下不了两颗颗米,这么旺的些火来呀烧(呀么)——烧不热个你。三疙瘩的石头——石头两(呀么)两疙瘩瘩砖,什么人呀让我心(呀么)心烦乱……”

往回走的巧儿,此时也回过身来,看着哥留远去的身影。张了张嘴,但还是止住了,既没有唱,也没有喊……

夏落秋接。

这是黄土高原最为生机盎然的季节,山顶上一片片即将开镰的麦田,泛着浅黄色的麦浪。川道里,大片的苞谷地闪着翡翠般的绿色。还有种在田边地垄上的一排排向日葵,用靓丽的艳黄色的花盘,点缀着满川绿色。哥留最喜欢这个季节,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开始催膘的时候,只有膘肥体壮的羊儿,在冬里才能卖个好价钱。

这些日子,每当哥留放羊路过李圪台村,时常会遇到巧儿在半山坡上等着他。他俩会跑到附近的一条稍沟里,尽情地唱上几曲陕北民歌。

这些年搞山川秀美工程,稍沟里那些刺槐和杨树已经成林。羊儿在这个季节也白了许多,它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山坡上,在林子边悠闲地吃着青草,动人的歌声在蓝天白云青山之间悠扬回荡。在他俩歌声的衬托下,整个山川呈现出一幅迷人的景色。

好多次,哥留都想对巧儿表达自己的爱意。但一想起自己的家境,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她。哥留怕一旦自己说出口,巧儿再不同意,自己连跟她在一起唱歌的机会都没有了。

每当巧儿唱起那首巧儿准备参赛的《崖畔上酸枣红艳艳》歌曲时,哥留都会用自己高亢的嗓音将姑娘的歌声带一带,弄得巧儿老嗔怪他:“我唱这首歌时,你要是不在旁边跟着唱,我咋都唱不好!”

这天,县文化站王站长带了几个人来到李圪台,他们是下来巡回看看几个歌手准备情况的,并动员他们一定要去参赛。巧儿领着她三舅匆匆忙忙的上到半山坡上,让三舅替哥留拦羊,自己则把哥留死活喊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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